01
火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神位前巨大鈴鐺傳出來的聲音總覺得有些悶悶地。他透過一片霧茫茫的雨幕,看著搖了鈴的少女收回手行了兩個禮後,雙手在胸前拍了兩下,默默禱祝。
「這樣說來,這間神社是以求戀愛聞名的呢。」
身邊人突然開口,火神下意識地低下頭,看向抱著籃球蹲在地上的黃瀨。
「啊?這還有分?」
「有啊,像是學業之神、勝利之神之類的,我們可不像美國人不管什麼問題都找同一位上帝哦。」
火神露出有點不可置信的表情,「這也太麻煩了吧……」
兩人的對話到這裡暫告一個段落,當參拜完的少女的背影從神社境內後,黃瀨打破了沉默。
「會在這種大雨裡特地來參拜,看來是真的很希望願望能夠實現吧。」黃瀨嘆了口氣,舉起右手手掌輕輕拍了籃球兩下,樣子有些鬱悶,「雖然我不太信這些,但要是有晴天之神就好了。這雨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停呢……」
火神微微抬高視線,看著雨水沿著屋瓦的邊緣落到地上,「我還以為你是會相信這種事情的人,你不是偶爾會看星座運勢嗎?」
「呃該怎麼說……」黃瀨搔了搔臉頰,「那個算是不自覺地被小綠間影響的吧。小綠間根本像是會在新年參拜的時候投整疊萬元鈔票下去的人不用說,但比起我,小青峰搞不好更在意這些哦。」
「……真的還假的。」
「真的真的,上個月大家一起去新年參拜的時候小火神沒來真是太可惜了,小青峰抽籤抽到兇的臉實在是有一見的價值!」
「那傢伙還真是……」
「是說,反正躲雨也沒事做,小火神要不要也來抽?」
「啊?」火神皺起眉,「你不是說這裡以戀愛聞名?」
「說是這樣說啦但其實也沒有硬性規定在哪裡只能許什麼,只是會有哪個神社特別靈驗的傳言而已。來抽吧來抽吧!」
拗不過黃瀨,火神只好無奈的說要是他身上有一百塊銅板的話才抽,結果簡直就像是命中注定似地,口袋裡居然就有一百塊銅版一枚。
看了跟剛剛一副懶洋洋地蹲著的樣子完全不同,一臉興奮的黃瀨一眼,火神有點無奈的把一百塊錢投進錢箱裡。
「要一邊想著想問的事情一邊抽噢!」
「突然這樣說我也不知道要問什麼……」
「那既然這邊以戀愛聞名,不如就問問今年可不可以交到女朋友如何?」
交到女朋友、嗎?
火神看了黃瀨一眼,將手伸進籤桶裡,拿出了一張籤紙來。
「怎樣怎樣?」明明是火神抽的籤,但黃瀨卻比當事人還要興奮,「欸——末吉?願望……是否會實現要靠自己的努力?什麼嘛,有說跟沒說一樣嘛。」
「你這傢伙……光是叫我抽,你自己也要抽才公平吧?」
「欸?我不用抽就知道結果了啊。等等,你現在心裡一定在想這個模特兒是怎麼回事對吧!我先說,才不是這樣!」黃瀨從錢包裡拿出銅板丟進箱子裡之後,手伸進去也沒有攪拌,就直接拿起最上面的一張,邊拆開邊說:「我每次來這裡抽籤不管怎麼抽都是……喏,今天也是。」
火神的視線往對方手中的紙籤移去,映進眼裡的是清清楚楚的凶。
「……反正你不是不相信?」雖然黃瀨並沒有露出什麼沮喪的神情,但火神翻遍了整個腦袋,才擠出這句勉強可以說是安慰的話。
「嗯——」他把這個音拖得長長的,「其實是賭氣才不想相信的也不一定?」黃瀨微微揚起嘴角,「我可能只是不想承認,這裡真的很準的這件事情吧。小火神也不要太認真,反正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只靠努力就能實現的。」
「你……」
突如其來的鈴聲打斷了火神的話,「啊,是小青峰!喂喂?下雨?沒有啊這邊沒有在下……真的啦!嗯!那我跟小火神在便利商店那邊等你!」
看著跟青峰對話的黃瀨,火神嘆了口氣,低頭看向自己的紙籤。
「小火神!小青峰說今天他最後一堂課休講所以他可以提早過來!」
面對著眼神閃閃發光的黃瀨,火神微微皺起眉,「就算他過來了,這個樣子,短時間之內雨也不可能會停吧……」
「但是不這樣說的話,小青峰一定就會回去了啊。」
「……便利商店距離學校大概只有十分鐘,你覺得那傢伙真的會相信學校明明在下大雨但便利商店那邊卻放晴嗎?」
「嘿嘿,不是我要說,小青峰的腦袋真的跟我差不多糟。」黃瀨比了個OK的手勢,「他剛剛就答應說要過來了,總之等人到之後,反正今天大概是打不成球了,去打擊場如何?還是難得去個卡拉OK也……」
「我是都可以啦,但是黃瀨,你是不是忘記我們是因為沒有傘,才緊急到這裡來躲雨的?」
「……呃。」
看黃瀨的反應,火神嘆了口氣,突然開始脫自己的外套,在對方還在因為他的舉動一臉問號的時候,將外套往對方的頭上蓋去,「快點跑吧!要比青峰還早到那間便利商店才行吧。」
「欸但是小火神你——」
「走吧!」
沒等黃瀨把話說完,他一把抓住黃瀨的手臂,拖著對方跨入比起剛剛更為加劇的雨勢中。
一開始大概因為沒反應過來,有點被動地被他拖著跑的黃瀨在幾秒鐘後就回過神,很快地就跟上火神的速度。
「小火神!」
「幹嘛?」啊可惡,雨水跑進眼睛裡了。
「我們這樣好青春噢!啊,吃到雨水了……」
「閉嘴跑快點!」
視野被雨水弄得一片矇矓,寒意隨著斗大的雨滴侵襲全身,始終溫熱的,唯有緊緊握著對方手臂的掌心。
*
坐在再熟悉不過的速食店裡,對面也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唯一比較不同的地方就是,現在自己對面的兩個人都帶著口罩。
這樣說來,自從黃瀨沒再繼續模特兒的工作後,就很少戴口罩了。想起以前高中的時候,光是來趟誠凜就會被女生團團圍住,現在就算不做任何變裝也能夠走在路上,黑子不由得感嘆起群眾的健忘。
至於火神戴口罩就更是新鮮了。畢竟他可是「笨蛋不會感冒」這句話的最佳代言人。
想起剛剛才聽說的感冒原因,再想起昨天午後那陣大雨,黑子的表情說有無奈就有多無奈。
突然一陣手機鈴聲夾雜進黃瀨的咳嗽聲裡,原以為是來自青峰的電話,但黃瀨只瞥了螢幕一眼,絲毫沒有伸手拿起手機的反應來看,黑子知道是自己猜錯了。即使彼此是朋友,黑子也沒有打算去過度干涉對方的私人領域,但他沒想到的是,坐在自己對面的火神臉色突然險惡了起來。
「不會又是之前一直糾纏你的那個男人吧?」大概是因為感冒的關係,火神的聲音比平常都還要沙啞,也因此多了幾分魄力。
「不是啦,那傢伙已經很久沒打電話給我了,一定是已經看開了吧。」
「什麼男的?」
「呃……」
黑子並沒有錯過黃瀨在聽見自己聲音的那瞬間,出現的「慘了」的表情。但即使如此,他依舊沒有放過對方的打算。
「黃瀨君,」黑子沒有改變語氣,只是重複了一次剛剛的話,「什麼男的?」
在黑子的注視下,黃瀨像是終於放棄了似地,感覺有點難以啟齒地小小聲的開口,「……之前有個男性粉絲,因為很不能諒解我決定退出模特兒圈的決定,所以就呃……做了一些有點熱情的事情。」
「熱情?你說這些叫做熱情?我想想看,那傢伙塞爆你家信箱、翻你垃圾桶、跟蹤你還有……」
「小火神!」
黑子皺起眉。
對於黃瀨有些不平的視線,火神直接無視。
「所以說……火神君看來很清楚這件事。青峰君也知道嗎?只有我不知道?」
「青峰那傢伙也不知道。我之所以會知道只是因為剛好在我面前發生,也不是這傢伙直接告訴我的。」火神回答黑子時,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
「火神君有看到對方?」
他搖了搖頭,「你記得兩個月前,有一次球隊的大家一起去喝酒喝到錯過最後一班電車,我去黃瀨他家借住一晚的事情嗎?」
黑子點點頭。雖然球隊的大家一起出去喝酒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喝到那麼晚的日子實在不多。雖然去住黑子家也是個選擇,但剛好那天聚餐的居酒屋在黃瀨家附近,火神當時只是單純的覺得,比起跟家人一起住的黑子,一個人住的黃瀨更方便。事後想來,黃瀨在電話裡的確感覺是有點吞吞吐吐的,要是是平常的火神一定能感受到對方的不情願,但當時已經有點微醺的火神並沒有想太多,確定黃瀨今晚一個人在家後他就硬是上門打擾。
「……這樣說來,黃瀨君那天好像極力的要說服火神君來我家。」黑子轉頭看向他,「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面對黑子的提問,黃瀨只能尷尬的回以傻笑。雖然由於嘴巴被口罩遮住了,只能看見他瞇彎的眼睛。
「那天我就覺得奇怪。平常都只會丟給我一條棉被叫我去睡沙發的黃瀨,那天偏偏要我去睡他的床,說什麼自己今天想要睡沙發。隔天早上我比他還早起床,才剛走到客廳就覺得門那邊傳來金屬的撞擊聲音,轉過頭一看就看到門上的信箱震動個不停,我才剛想著簡直就像是有人硬是要把自己手掌塞進信箱的感覺,信箱的門就掉了下來,還真的有隻手在那邊……」
火神說到這裡嘆了口氣,而黑子更是吃驚到差點忘記呼吸。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知道的。」
「……黃瀨君。」
看黑子把矛頭對向自己,從剛剛開始就顯得有些坐立難安的黃瀨才緩緩的開口:「呃,雖然我這樣說小黑子聽了大概會生氣。」黃瀨頓了一下,「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精神狀態其實並不普通。當時經紀公司也已經替我報警了,警察那邊也說會加強巡邏,然後要我盡量不要去做會激怒對方的事情。因為對方一旦亢奮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一開始我也覺得有點麻煩,但總之就是盡量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的過日子。對方雖然會翻我信箱或是不知道躲在哪裡偷拍我,但反正我也不是女生想想也就還好。反正連我自己都不能做什麼了,就算告訴小黑子也於事無補吧……」
「……黃瀨君,你剛剛說,我聽了會生氣吧?」
「呃、嗯。」
「恭喜你,我現在真的非常生氣。」
「……真的很對不起啦。」
「那麼,黃瀨君覺得我是為什麼而生氣?」
「為什麼?」黃瀨微微歪了歪頭,「不就是因為我輕視你嗎?因為我覺得就算告訴小黑子,小黑子也什麼都做不到?」
「……」
「欸?我猜錯了嗎?咦?小火神你幹麻這樣看我?」
「你這傢伙真的是……」
「黃瀨君你……」
「啊,這次是小青峰!」
黑子跟火神的聲音同時被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給蓋過去,看著黃瀨接起電話語氣輕快的說了喂喂,火神跟黑子對看了一眼,極有默契的同時嘆了口氣。
「火神君。」
「嗯?」
「知道了吧,會很辛苦的。」
「……」
黑子低下頭,默默的喝了一口香草奶昔。
「……你知道了?」
「我可是你的影子啊。」
火神又嘆了口氣,瞥了正在講電話的黃瀨一眼,「也是『那傢伙』的吧?」
黑子垂下眼,嘴角勾起了不甚明顯的弧度,「這樣看來,就某方面來說,黃瀨君與我,或許喜好十分相近呢。」
*
03
火神收到黃瀨所傳來佈滿哭臉圖案的訊息,是早上他正在上英文課時的事情。
訊息的字句非常破碎,但整理起來內容其實就是一句話。
「因為小火神說溜嘴的關係,小黑子氣到不理我啦!」
跨學院的星期三的第二堂英文課他剛好跟黑子一起選了,自然而然地,這天午餐兩個人通常會一起吃。火神原本想替黃瀨說說好話,但話都到了嘴邊,看著安安靜靜地一口接著一口吃著咖哩飯的黑子,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從高一認識黑子到現在,也已經邁入第四個年頭了。
自己這個看似溫和的搭檔內心究竟有多頑固,他再清楚不過。
用下午的課開始前的空檔,火神雖然想傳點東西給黃瀨,但盯著空白的輸入頁面老半天,他實在不知道該打什麼好。黃瀨那傢伙,大概就連黑子到底在生什麼氣都不知道吧。
心想著這樣拖下去不回信也不是辦法,最後上課鐘響了,他才草草打了你自己加油吧後送了出去。
黑子以前曾經說過,黃瀨最大的問題,是不知道別人會為他擔心這件事。
火神還記得那個時候,黑子用雙手握著已經空了的空杯,面無表情的說著這件事。
『我想,大概是因為黃瀨君沒什麼朋友的關係吧。』
『喂黑子,你現在說的話是不是有點過分?!』
『我這是合理的推論,火神君總不可能不記得了吧?高一剛認識黃瀨君時,他對你的態度。』
聽黑子這麼一說,火神也只能閉上嘴。據黑子之前所說,以前黃瀨國二那年剛認識他的時候,態度也沒好到哪去。對於自己認可的人及除此之外的人,他的態度可以說是完全不一樣。
『……就算是沒什麼朋友吧,那又怎樣?』
『火神君,要是你的朋友出了什麼意外了,你會擔心嗎?』
火神皺起眉,似乎不能理解黑子為什麼突然這樣問她,『這是當然的吧。』
『但像是這樣對你我而言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黃瀨君看來,恐怕並不是如此。』
『好吧,就算他呃……朋友很少,所以不習慣跟朋友相處好了……但會擔心是人之常情吧?』
『黃瀨君跟我們不一樣,他是個看事情非常客觀的人。而我想,這或許也就是他能夠模倣大家的重要因素。他能夠客觀的去分析他人,然後客觀的評斷自己哪裡不足,再用別的方式去填補缺陷。』
『所以?』
『火神君,要是今天你的朋友扭傷腳,雖然你不是醫生,但你依舊會擔心他吧?』
『當然會啊,雖然幫不上什麼忙。』
『我也跟火神君一樣。』黑子停了一下,『但黃瀨君就算有擔心對方,一定也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這並不是因為他冷血還是無情什麼的,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擔心也沒用,所以很快就會拋諸腦後了。』
『……』
『當然,除此之外,黃瀨君本來思考事情的方式就比較自我中心,所以也並不是那麼仔細的去注意周遭的大家就是了。』
『……你還真的總是用這種若無其事的口氣,說這種感覺有點過分的話欸。』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當時為什麼會跟黑子聊到黃瀨呢?
耳邊雖然傳來教授的聲音,但火神盯著空白的筆記本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自顧自地皺著眉努力回想。
那時候好像是高二,然後……對了,是冬天。明明是冬天,那天黑子還喝了三杯奶昔讓他印象深刻,那個時候一定有什麼事所以才會講到黃瀨……
對了,是在說黃瀨左膝蓋的事。
高一的時候過於勉強使用左膝蓋一事,終究還是在黃瀨身上留下了傷害。那次的比賽他就是因為膝蓋的傷勢而無法出場,但可笑的是,黑子他們是一直到比賽中看見黃瀨並沒有換上球衣,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如果他們那時候的關係是高一時的感覺,事前完全不知情或許不奇怪。
但從高一下學期起,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不錯,雖然黃瀨倒貼黑子冷言以隊似乎是他們的相處模式,但就火神看來,毫無疑問可以稱得上是朋友。
以黃瀨愛硬撐的個性,傷勢會嚴重到無法上場想必已經非常嚴重,對此卻隻字未提的黃瀨,隱隱約約覺得有些誇張。
但火神一開始也只是直覺的以為黃瀨大概是不想讓大家擔心才這樣,直到氣到脖子都有點泛紅的黑子罕見地用有點大聲的音量說才不是那麼一回事時,他才知道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這樣。
黃瀨只是覺得,告訴大家也沒有用,所以才沒有說罷了。
黑子對於不管是再痛苦的事情都不會想要告訴自己的他,感到憤怒又悲傷。
『你為什麼不跟他說?』
火神記得當時自己這樣問他。
黑子聽了之後,嘆了口氣,『我說了,說了非常多次之後我總算理解,大概不管我說再多次,都是沒有用的吧。』
『……是嗎。』
『之所以會無法放下,大概也是因為我總覺得,他會變成這樣跟我們也有點關係吧。』
『欸?』
黑子說到這邊站了起身,說是因為說太多話有點渴了,要去追加一杯香草奶昔。火神感覺得出來,他似乎不是很想繼續談論這件事。最後這個話題就到這裡中斷,火神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黑子所謂的「關係」是什麼,而那個「我們」指的又是誰。
但無論如何,都不會包含自己吧。
這樣一想,因為剛剛中餐買到了數量限定的套餐而不錯的心情,突然間就陰鬱了起來。
火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神位前巨大鈴鐺傳出來的聲音總覺得有些悶悶地。他透過一片霧茫茫的雨幕,看著搖了鈴的少女收回手行了兩個禮後,雙手在胸前拍了兩下,默默禱祝。
「這樣說來,這間神社是以求戀愛聞名的呢。」
身邊人突然開口,火神下意識地低下頭,看向抱著籃球蹲在地上的黃瀨。
「啊?這還有分?」
「有啊,像是學業之神、勝利之神之類的,我們可不像美國人不管什麼問題都找同一位上帝哦。」
火神露出有點不可置信的表情,「這也太麻煩了吧……」
兩人的對話到這裡暫告一個段落,當參拜完的少女的背影從神社境內後,黃瀨打破了沉默。
「會在這種大雨裡特地來參拜,看來是真的很希望願望能夠實現吧。」黃瀨嘆了口氣,舉起右手手掌輕輕拍了籃球兩下,樣子有些鬱悶,「雖然我不太信這些,但要是有晴天之神就好了。這雨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停呢……」
火神微微抬高視線,看著雨水沿著屋瓦的邊緣落到地上,「我還以為你是會相信這種事情的人,你不是偶爾會看星座運勢嗎?」
「呃該怎麼說……」黃瀨搔了搔臉頰,「那個算是不自覺地被小綠間影響的吧。小綠間根本像是會在新年參拜的時候投整疊萬元鈔票下去的人不用說,但比起我,小青峰搞不好更在意這些哦。」
「……真的還假的。」
「真的真的,上個月大家一起去新年參拜的時候小火神沒來真是太可惜了,小青峰抽籤抽到兇的臉實在是有一見的價值!」
「那傢伙還真是……」
「是說,反正躲雨也沒事做,小火神要不要也來抽?」
「啊?」火神皺起眉,「你不是說這裡以戀愛聞名?」
「說是這樣說啦但其實也沒有硬性規定在哪裡只能許什麼,只是會有哪個神社特別靈驗的傳言而已。來抽吧來抽吧!」
拗不過黃瀨,火神只好無奈的說要是他身上有一百塊銅板的話才抽,結果簡直就像是命中注定似地,口袋裡居然就有一百塊銅版一枚。
看了跟剛剛一副懶洋洋地蹲著的樣子完全不同,一臉興奮的黃瀨一眼,火神有點無奈的把一百塊錢投進錢箱裡。
「要一邊想著想問的事情一邊抽噢!」
「突然這樣說我也不知道要問什麼……」
「那既然這邊以戀愛聞名,不如就問問今年可不可以交到女朋友如何?」
交到女朋友、嗎?
火神看了黃瀨一眼,將手伸進籤桶裡,拿出了一張籤紙來。
「怎樣怎樣?」明明是火神抽的籤,但黃瀨卻比當事人還要興奮,「欸——末吉?願望……是否會實現要靠自己的努力?什麼嘛,有說跟沒說一樣嘛。」
「你這傢伙……光是叫我抽,你自己也要抽才公平吧?」
「欸?我不用抽就知道結果了啊。等等,你現在心裡一定在想這個模特兒是怎麼回事對吧!我先說,才不是這樣!」黃瀨從錢包裡拿出銅板丟進箱子裡之後,手伸進去也沒有攪拌,就直接拿起最上面的一張,邊拆開邊說:「我每次來這裡抽籤不管怎麼抽都是……喏,今天也是。」
火神的視線往對方手中的紙籤移去,映進眼裡的是清清楚楚的凶。
「……反正你不是不相信?」雖然黃瀨並沒有露出什麼沮喪的神情,但火神翻遍了整個腦袋,才擠出這句勉強可以說是安慰的話。
「嗯——」他把這個音拖得長長的,「其實是賭氣才不想相信的也不一定?」黃瀨微微揚起嘴角,「我可能只是不想承認,這裡真的很準的這件事情吧。小火神也不要太認真,反正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只靠努力就能實現的。」
「你……」
突如其來的鈴聲打斷了火神的話,「啊,是小青峰!喂喂?下雨?沒有啊這邊沒有在下……真的啦!嗯!那我跟小火神在便利商店那邊等你!」
看著跟青峰對話的黃瀨,火神嘆了口氣,低頭看向自己的紙籤。
「小火神!小青峰說今天他最後一堂課休講所以他可以提早過來!」
面對著眼神閃閃發光的黃瀨,火神微微皺起眉,「就算他過來了,這個樣子,短時間之內雨也不可能會停吧……」
「但是不這樣說的話,小青峰一定就會回去了啊。」
「……便利商店距離學校大概只有十分鐘,你覺得那傢伙真的會相信學校明明在下大雨但便利商店那邊卻放晴嗎?」
「嘿嘿,不是我要說,小青峰的腦袋真的跟我差不多糟。」黃瀨比了個OK的手勢,「他剛剛就答應說要過來了,總之等人到之後,反正今天大概是打不成球了,去打擊場如何?還是難得去個卡拉OK也……」
「我是都可以啦,但是黃瀨,你是不是忘記我們是因為沒有傘,才緊急到這裡來躲雨的?」
「……呃。」
看黃瀨的反應,火神嘆了口氣,突然開始脫自己的外套,在對方還在因為他的舉動一臉問號的時候,將外套往對方的頭上蓋去,「快點跑吧!要比青峰還早到那間便利商店才行吧。」
「欸但是小火神你——」
「走吧!」
沒等黃瀨把話說完,他一把抓住黃瀨的手臂,拖著對方跨入比起剛剛更為加劇的雨勢中。
一開始大概因為沒反應過來,有點被動地被他拖著跑的黃瀨在幾秒鐘後就回過神,很快地就跟上火神的速度。
「小火神!」
「幹嘛?」啊可惡,雨水跑進眼睛裡了。
「我們這樣好青春噢!啊,吃到雨水了……」
「閉嘴跑快點!」
視野被雨水弄得一片矇矓,寒意隨著斗大的雨滴侵襲全身,始終溫熱的,唯有緊緊握著對方手臂的掌心。
*
坐在再熟悉不過的速食店裡,對面也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唯一比較不同的地方就是,現在自己對面的兩個人都帶著口罩。
這樣說來,自從黃瀨沒再繼續模特兒的工作後,就很少戴口罩了。想起以前高中的時候,光是來趟誠凜就會被女生團團圍住,現在就算不做任何變裝也能夠走在路上,黑子不由得感嘆起群眾的健忘。
至於火神戴口罩就更是新鮮了。畢竟他可是「笨蛋不會感冒」這句話的最佳代言人。
想起剛剛才聽說的感冒原因,再想起昨天午後那陣大雨,黑子的表情說有無奈就有多無奈。
突然一陣手機鈴聲夾雜進黃瀨的咳嗽聲裡,原以為是來自青峰的電話,但黃瀨只瞥了螢幕一眼,絲毫沒有伸手拿起手機的反應來看,黑子知道是自己猜錯了。即使彼此是朋友,黑子也沒有打算去過度干涉對方的私人領域,但他沒想到的是,坐在自己對面的火神臉色突然險惡了起來。
「不會又是之前一直糾纏你的那個男人吧?」大概是因為感冒的關係,火神的聲音比平常都還要沙啞,也因此多了幾分魄力。
「不是啦,那傢伙已經很久沒打電話給我了,一定是已經看開了吧。」
「什麼男的?」
「呃……」
黑子並沒有錯過黃瀨在聽見自己聲音的那瞬間,出現的「慘了」的表情。但即使如此,他依舊沒有放過對方的打算。
「黃瀨君,」黑子沒有改變語氣,只是重複了一次剛剛的話,「什麼男的?」
在黑子的注視下,黃瀨像是終於放棄了似地,感覺有點難以啟齒地小小聲的開口,「……之前有個男性粉絲,因為很不能諒解我決定退出模特兒圈的決定,所以就呃……做了一些有點熱情的事情。」
「熱情?你說這些叫做熱情?我想想看,那傢伙塞爆你家信箱、翻你垃圾桶、跟蹤你還有……」
「小火神!」
黑子皺起眉。
對於黃瀨有些不平的視線,火神直接無視。
「所以說……火神君看來很清楚這件事。青峰君也知道嗎?只有我不知道?」
「青峰那傢伙也不知道。我之所以會知道只是因為剛好在我面前發生,也不是這傢伙直接告訴我的。」火神回答黑子時,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
「火神君有看到對方?」
他搖了搖頭,「你記得兩個月前,有一次球隊的大家一起去喝酒喝到錯過最後一班電車,我去黃瀨他家借住一晚的事情嗎?」
黑子點點頭。雖然球隊的大家一起出去喝酒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喝到那麼晚的日子實在不多。雖然去住黑子家也是個選擇,但剛好那天聚餐的居酒屋在黃瀨家附近,火神當時只是單純的覺得,比起跟家人一起住的黑子,一個人住的黃瀨更方便。事後想來,黃瀨在電話裡的確感覺是有點吞吞吐吐的,要是是平常的火神一定能感受到對方的不情願,但當時已經有點微醺的火神並沒有想太多,確定黃瀨今晚一個人在家後他就硬是上門打擾。
「……這樣說來,黃瀨君那天好像極力的要說服火神君來我家。」黑子轉頭看向他,「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面對黑子的提問,黃瀨只能尷尬的回以傻笑。雖然由於嘴巴被口罩遮住了,只能看見他瞇彎的眼睛。
「那天我就覺得奇怪。平常都只會丟給我一條棉被叫我去睡沙發的黃瀨,那天偏偏要我去睡他的床,說什麼自己今天想要睡沙發。隔天早上我比他還早起床,才剛走到客廳就覺得門那邊傳來金屬的撞擊聲音,轉過頭一看就看到門上的信箱震動個不停,我才剛想著簡直就像是有人硬是要把自己手掌塞進信箱的感覺,信箱的門就掉了下來,還真的有隻手在那邊……」
火神說到這裡嘆了口氣,而黑子更是吃驚到差點忘記呼吸。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知道的。」
「……黃瀨君。」
看黑子把矛頭對向自己,從剛剛開始就顯得有些坐立難安的黃瀨才緩緩的開口:「呃,雖然我這樣說小黑子聽了大概會生氣。」黃瀨頓了一下,「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精神狀態其實並不普通。當時經紀公司也已經替我報警了,警察那邊也說會加強巡邏,然後要我盡量不要去做會激怒對方的事情。因為對方一旦亢奮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一開始我也覺得有點麻煩,但總之就是盡量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的過日子。對方雖然會翻我信箱或是不知道躲在哪裡偷拍我,但反正我也不是女生想想也就還好。反正連我自己都不能做什麼了,就算告訴小黑子也於事無補吧……」
「……黃瀨君,你剛剛說,我聽了會生氣吧?」
「呃、嗯。」
「恭喜你,我現在真的非常生氣。」
「……真的很對不起啦。」
「那麼,黃瀨君覺得我是為什麼而生氣?」
「為什麼?」黃瀨微微歪了歪頭,「不就是因為我輕視你嗎?因為我覺得就算告訴小黑子,小黑子也什麼都做不到?」
「……」
「欸?我猜錯了嗎?咦?小火神你幹麻這樣看我?」
「你這傢伙真的是……」
「黃瀨君你……」
「啊,這次是小青峰!」
黑子跟火神的聲音同時被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給蓋過去,看著黃瀨接起電話語氣輕快的說了喂喂,火神跟黑子對看了一眼,極有默契的同時嘆了口氣。
「火神君。」
「嗯?」
「知道了吧,會很辛苦的。」
「……」
黑子低下頭,默默的喝了一口香草奶昔。
「……你知道了?」
「我可是你的影子啊。」
火神又嘆了口氣,瞥了正在講電話的黃瀨一眼,「也是『那傢伙』的吧?」
黑子垂下眼,嘴角勾起了不甚明顯的弧度,「這樣看來,就某方面來說,黃瀨君與我,或許喜好十分相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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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火神收到黃瀨所傳來佈滿哭臉圖案的訊息,是早上他正在上英文課時的事情。
訊息的字句非常破碎,但整理起來內容其實就是一句話。
「因為小火神說溜嘴的關係,小黑子氣到不理我啦!」
跨學院的星期三的第二堂英文課他剛好跟黑子一起選了,自然而然地,這天午餐兩個人通常會一起吃。火神原本想替黃瀨說說好話,但話都到了嘴邊,看著安安靜靜地一口接著一口吃著咖哩飯的黑子,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從高一認識黑子到現在,也已經邁入第四個年頭了。
自己這個看似溫和的搭檔內心究竟有多頑固,他再清楚不過。
用下午的課開始前的空檔,火神雖然想傳點東西給黃瀨,但盯著空白的輸入頁面老半天,他實在不知道該打什麼好。黃瀨那傢伙,大概就連黑子到底在生什麼氣都不知道吧。
心想著這樣拖下去不回信也不是辦法,最後上課鐘響了,他才草草打了你自己加油吧後送了出去。
黑子以前曾經說過,黃瀨最大的問題,是不知道別人會為他擔心這件事。
火神還記得那個時候,黑子用雙手握著已經空了的空杯,面無表情的說著這件事。
『我想,大概是因為黃瀨君沒什麼朋友的關係吧。』
『喂黑子,你現在說的話是不是有點過分?!』
『我這是合理的推論,火神君總不可能不記得了吧?高一剛認識黃瀨君時,他對你的態度。』
聽黑子這麼一說,火神也只能閉上嘴。據黑子之前所說,以前黃瀨國二那年剛認識他的時候,態度也沒好到哪去。對於自己認可的人及除此之外的人,他的態度可以說是完全不一樣。
『……就算是沒什麼朋友吧,那又怎樣?』
『火神君,要是你的朋友出了什麼意外了,你會擔心嗎?』
火神皺起眉,似乎不能理解黑子為什麼突然這樣問她,『這是當然的吧。』
『但像是這樣對你我而言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黃瀨君看來,恐怕並不是如此。』
『好吧,就算他呃……朋友很少,所以不習慣跟朋友相處好了……但會擔心是人之常情吧?』
『黃瀨君跟我們不一樣,他是個看事情非常客觀的人。而我想,這或許也就是他能夠模倣大家的重要因素。他能夠客觀的去分析他人,然後客觀的評斷自己哪裡不足,再用別的方式去填補缺陷。』
『所以?』
『火神君,要是今天你的朋友扭傷腳,雖然你不是醫生,但你依舊會擔心他吧?』
『當然會啊,雖然幫不上什麼忙。』
『我也跟火神君一樣。』黑子停了一下,『但黃瀨君就算有擔心對方,一定也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這並不是因為他冷血還是無情什麼的,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擔心也沒用,所以很快就會拋諸腦後了。』
『……』
『當然,除此之外,黃瀨君本來思考事情的方式就比較自我中心,所以也並不是那麼仔細的去注意周遭的大家就是了。』
『……你還真的總是用這種若無其事的口氣,說這種感覺有點過分的話欸。』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當時為什麼會跟黑子聊到黃瀨呢?
耳邊雖然傳來教授的聲音,但火神盯著空白的筆記本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自顧自地皺著眉努力回想。
那時候好像是高二,然後……對了,是冬天。明明是冬天,那天黑子還喝了三杯奶昔讓他印象深刻,那個時候一定有什麼事所以才會講到黃瀨……
對了,是在說黃瀨左膝蓋的事。
高一的時候過於勉強使用左膝蓋一事,終究還是在黃瀨身上留下了傷害。那次的比賽他就是因為膝蓋的傷勢而無法出場,但可笑的是,黑子他們是一直到比賽中看見黃瀨並沒有換上球衣,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如果他們那時候的關係是高一時的感覺,事前完全不知情或許不奇怪。
但從高一下學期起,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不錯,雖然黃瀨倒貼黑子冷言以隊似乎是他們的相處模式,但就火神看來,毫無疑問可以稱得上是朋友。
以黃瀨愛硬撐的個性,傷勢會嚴重到無法上場想必已經非常嚴重,對此卻隻字未提的黃瀨,隱隱約約覺得有些誇張。
但火神一開始也只是直覺的以為黃瀨大概是不想讓大家擔心才這樣,直到氣到脖子都有點泛紅的黑子罕見地用有點大聲的音量說才不是那麼一回事時,他才知道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這樣。
黃瀨只是覺得,告訴大家也沒有用,所以才沒有說罷了。
黑子對於不管是再痛苦的事情都不會想要告訴自己的他,感到憤怒又悲傷。
『你為什麼不跟他說?』
火神記得當時自己這樣問他。
黑子聽了之後,嘆了口氣,『我說了,說了非常多次之後我總算理解,大概不管我說再多次,都是沒有用的吧。』
『……是嗎。』
『之所以會無法放下,大概也是因為我總覺得,他會變成這樣跟我們也有點關係吧。』
『欸?』
黑子說到這邊站了起身,說是因為說太多話有點渴了,要去追加一杯香草奶昔。火神感覺得出來,他似乎不是很想繼續談論這件事。最後這個話題就到這裡中斷,火神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黑子所謂的「關係」是什麼,而那個「我們」指的又是誰。
但無論如何,都不會包含自己吧。
這樣一想,因為剛剛中餐買到了數量限定的套餐而不錯的心情,突然間就陰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