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心再放低一點!」
「是!」
「左手!左手的力氣不夠!」
「是!」
「轉身!對,這次做得很好這樣!」
「謝謝。」
「哇啊他們這樣也太熱血了吧……」森山有點瞠目結舌的對站在身旁的小堀說。
「是呀,真沒想到黃瀨會是這樣的人呢。」
「笠松也真是的,就算要撿也撿個可愛的女孩子回家嘛,撿個男人有什麼有趣的。」
「不覺得很像大黃狗嗎?」
「管他黃狗還是黑狗,是公的就沒有意義懂嗎?可惡黃瀨你快點幫我介紹可愛女孩!」
結果回應森山喊聲的不是黃瀨。
「那邊的快去練習!不要在那邊鬼扯!」
「我才沒有在鬼扯!這是是我的需求!」
看著兩人一來一往的鬥嘴黃瀨忍不住也笑出聲音來,結果立刻招來笠松一記白眼,要他認真站好把馬步。
之前黃瀨曾經好奇地問過森山,為什麼會跟著笠松加入新選組,森山的回答是因為他覺得新選組那件淺蔥色的隊服很帥,大概會很受女生歡迎。
原本黃瀨以為他是說笑的,但隨著熟識的時間越長,他越發覺得裡面真心的成分不少……但即使如此,森山還是身手不凡的武士,站在他旁邊笑得一臉無害的小堀也是。
他們之間的氣氛,跟赤司他們之間的完全不一樣。
並非說赤司他們的感情不好,但是大家總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在這裡,凡是要下決定的重要事項都會經由大家討論,並非是單方面的宣布。
笠松從開始指導黃瀨刀術後,就要求黃瀨不要叫他先生,改叫前輩。理由是大家都是學刀的一路人,所以就連森山小堀,黃瀨也一併稱呼他們為前輩。笠松看出黃瀨最大的弱點是體力,所以每天都要求他多做一些用來增強耐久的訓練。
因為如此,黃瀨與他們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對了黃瀨,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嗯?」
笠松說這句話的時候,黃瀨正在跟自己抖個不停的雙腿奮戰。
「我們離開這裡的時間已經決定了。」
「……痛!」
看著一個不小心跌坐在地上的黃瀨,笠松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不是說過訓練的時候不可以硬撐嗎!凡事要適度,要怎麼跟你說你才懂……」
其實不能怪黃瀨如此吃驚,除了黑子切腹的那個晚上之外,笠松沒有再問過黃瀨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彷彿他從來沒有說過那句話一樣。
所以黃瀨其實並沒有把那句話放在心上。
「但、但是脫隊的話不就要切腹——」
「這你放心,笠松已經跟他們都談好了,對吧?」
聽了小堀的問句,笠松大大地點了一下頭,「我們並不是脫隊,而只是分隊而已。我們將以御陵衛室之名,奉旨守護孝明天皇的陵寢。」
「……要從這裡、出去?」
「黃瀨,雖然我希望你跟我們離開,但最終必須做決定的人依舊是你。」笠松緩緩說道:「七天後,我們將離開這裡。」
「雖然這樣,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也沒什麼女孩子啦。」像是要化解氣氛似地,森山前輩眨了眨單眼,有些輕挑地說,但笠松理都沒理他,看著黃瀨的表情依舊沉重。
「雖然我們並不算脫隊,但你若是跟著我們離開這裡,就不能再回來了,這是我跟赤司談好的規定,要不要跟來,你自己好好考慮。」笠松伸出手,將黃瀨從地上拉了起來,「就算最後你的決定是留下,我們還是很開心這段不算長的時間能認識你。」
「喔!你人還不錯啦,雖然不是女生!」
「這段時間我也很開心喔!」
「前輩們……」
笠松伸手揉了揉黃瀨的頭髮,「無論如何,你現在應該多少知道,劍不是只有一種用途了吧?」
*
「黃瀨仔,赤仔找你過去喔。」
就寢前,紫原突然出現在黃瀨的房門口,替他帶來傳話。
要說有什麼事會用到這種時間談,也只有那件了。
黃瀨應了聲好,撐著有點沉重的身子站起來。
「大家都在說,黃瀨仔要跟他們走——」
「……我還不知道。」
「赤仔有說,走了就不能回來囉——」
「這我知道。」
「嗯,知道就好。」
「……小紫原不勸我嗎?」
「勸你什麼——?」紫原歪了歪頭。
「叫我走,或是叫我不要走。」
「這是小黃瀨的事情吧,跟我又沒關係——」
「哈哈,就知道你會這樣說。」黃瀨露出了有點苦澀的笑容,「抱歉拖住你,我去找小赤司啦!」
「黃瀨仔——」
「什麼?」
「大概因為黃瀨仔的強項是模仿別人,我有時候會覺得,你好像會忘記自己在跟著別人——」
忘記自己在跟著別人?
「黃瀨仔會加入我們這邊是因為鋒仔吧——但在這裡做的事情呢?鋒仔早就已經不是你一開始認識的那個峰仔了——啊,你快去找赤仔吧。」紫原突然想起自己身負的任務,對黃瀨揮揮手後,就轉身離去。
黃瀨眼睜睜地看著紫原離開,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自己的確是追著青峰而入隊的,那時候的青峰自由自在,熱情開朗,比誰都還要熱衷練刀,與現在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的他根本就是不同人。
但是為什麼自己就是無法不管他?
黃瀨一怔,腦中突然閃過樁的身影。
即使自己改變了許多,依舊還是用那樣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她,以及時至今日,還是無法不管青峰的自己—--
那天被青峰揍了一拳的傷明明早就痊癒了,但現在卻莫名地隱隱作痛。
答案其實,從來就只有一個。
*
「涼太,坐吧。」
在赤司的指示下,黃瀨在他對面坐下。
「看你今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想必是知道笠松他們要離開的事情了吧。」
「……是。」黃瀨頓了頓,又鼓起勇氣開口,「小赤司,笠松前輩說他們不算離隊,所以不用切腹,這是真的?」
赤司緩緩點了點頭,「是真的。」
「那我若是我跟著去的話,偶爾還是可以回來——」
「這是不行的,涼太。」但赤司殘酷地打碎了他的美夢,「新選組隊員以及御陵衛士不得擅自交流,當然,若是脫離了也無法再重返這裡。」赤司的雙眸一瞇,「涼太,你難道真的天真地以為我樂見笠松的脫離嗎?我就直說了吧,你要是去了,就是我們的敵人了。」
去了的話就與赤司是敵人,那也就是說——反之,就會成為笠松他們的敵人。
黃瀨僵直著身體,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看著這樣的他,赤司露出淺淺的微笑,「如果我說還有一條路,你可以與笠松他們一起離開,卻也可以回到我們這裡的話呢?」
「是什麼!」
「以我們內應的身分,加入御陵衛士。」
裡應?這一瞬間,黃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說是內應,也不是要你做什麼危險的大事,不過是要你替我看著他們,別讓他們輕舉妄動罷了。」
「……我做不到,小赤司。」
「是嗎。」
「我不會告訴前輩他們你找我說過這句話的,但這件事我真的做不到。」
赤司垂下眼,低低的笑了,「我知道無論你最後下了什麼決定,你都會替我保密,所以我才會問你。說是多給你一條出路也不過是我的私心,涼太,我也不想與你為敵,只是這世上,有太多即使自己不情願,卻也非做不可的事情。」
赤司雖然沒有明說,但黃瀨直覺地就覺得他是在說黑子。
「怎樣都好,你就留在自己想留的地方吧。趁著你還能隨心所欲的時候,自由自在地活也沒什麼不好。雖然我現在懊惱萬分,但我想哲也,一定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吧。」
「……小赤司會後悔嗎?」
赤司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吶涼太,我送你一份禮物吧。當有什麼事情想不透的話,何不回到自己的原點去呢?」
*
「今天非常謝謝您!」
看見黃瀨有朝氣的笑臉,刀匠回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赤司口中的大禮,是整整一天的假期。他替黃瀨寫了個推薦函,向來擔任販售武器予新選組一職的刀匠,二話不說的借給他自己吃飯的傢伙。
「真的不用我幫忙?」
「沒關係沒關係,雖然一段時間沒碰了,但我想應該沒有問題。」黃瀨笑著搖搖手。
「既然您都這樣說了……我就在隔壁,有事情再來找我吧。赤司先生要我先準備好的東西我都放在這裡了,請自行取用。」
「真的是非常感謝您!」
鐵桌上擺著許多不同的金屬片,黃瀨伸手滑過金片,指尖感受到的溫度一如自己所預測的冰冷。明明曾經是做來毫無幹勁的事情,沒想到會有一天讓自己這麼懷念,就連燒著火的火爐,看起來都分外可愛。
這裡的器具雖然沒有他從前用的豪華,但也已經綽綽有餘了。
黃瀨挽起袖子,很快地就開始動作起來。今天要嘗試的木目金雖然外觀看起來樸實,但其實技巧並不簡單,黃瀨並沒有實際動手的經驗,僅只觀看過工匠的製作過程。但即使如此,對他來說這也已經足夠。
他先將桌上的金銀等十八片金屬片熔接在一起後,再將之輾平,拿起鑿子在上面挖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洞後,又再繼續將它壓成更薄的薄片,直到,金屬表面變得平滑時,出現了像木頭一般的紋路。
黃瀨一邊回想著記憶中工匠的技法,手上的動作毫不遲疑,即使得重複數次反覆的磨平動作,他也一點都沒有喪失耐心。
之所以會選擇製作過程繁複的木目金,是有意義的。木目金是常用於刀劍鎧甲上的技法,刀對黃瀨而言,本就別具意義。黃瀨簡直不敢想像,若是自己那天沒有遇見青峰,自己的這輩子會過得多麼平淡無奇。
在那之後,認識了黑子、認識了赤司、認識了綠間、認識了紫原、認識了灰崎、認識了火神,再然後,認識了前輩們——他想,若要說這一切都是青峰帶給他的,也並不為過。
那或許對青峰而言只是平凡無奇的一天,但對黃瀨而言卻別具意義。
——黃瀨現在總算能知道,樁對自己的心情。
但青峰與自己是同性,這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
既然陪伴並非自己該走的路,那麼為了能讓自己在青峰的心中留下痕跡,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條。
火神說得沒錯,自己跟黑子他們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們是一群想要成為武士的平民,會聚集在這裡的契機,是因為希望能為這個國家貢獻自己的一己之力。黃瀨雖然做著跟他們一樣的事情,在他的心中,始終沒有擁有這種崇高的理想。
他自己的願望自始至終,就只是希望能趕上青峰而已,即使是青峰已經再也不願意原諒自己的如今。
黑子是第一個幫黃瀨說話的人,所以在黃瀨的心中,他無疑是他的「特別」。
從小聽盡各式讚美,也見過各種人前人後丕變嘴臉的他。深知上一秒還笑意盈盈地對著自己的人,下一秒轉過身也許就會立刻投入毀謗自己的團體之中。
深深了解所有甜美話語的背後皆有其目的,對這一切習以為常的他,早就不再會為此感到心痛。只是,他到自己輸給灰崎、黑子幫自己說話的那天才知道,有人在沒有任何目的的情況下替自己說話,是一件多麼令人感動的事情。
但為了青峰,他終究還是決定捨棄了黑子。
即便黑子本人的意思也是如此,還是依舊改變不了將他帶回屯所的人是自己的這個事實。在那時候,黃瀨就已經在黑子與青峰間做了選擇。
不是誰不重要,只是誰更重要。
將整平的木目金鋸成兩條長條狀後,黃瀨模仿著記憶中的工匠拿起木槌,開始敲成圓形。他想做出火神口中的「戒指」。
他雖然並沒有實際測量過青峰手指的粗細,但憑藉著經驗他相信應該相去不遠,更讓他煩惱的是另外一枚——將成為青峰新娘的女性,會是怎樣的人呢?
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手指,然後在發現了自己的這個舉動之後,他忍不住失笑。
最後他還是想著樁的手指,決定了另一枚戒指的大小。
黃瀨並不懊悔自己身為男性,否則就沒有辦法與青峰並肩而立。
但自己不是女性,終究注定沒有辦法擁有陪著青峰走完這輩子的資格。
至少,他希望能夠留下一個東西,給他以及他的新娘。
將完工後的兩枚戒指拿在手上仔細端詳,黃瀨心滿意足地笑了。
*
黃瀨告知赤司自己決定加入御陵衛士後,對方的反應只有淡淡地一聲是嗎。沒有勸阻也沒有訝異,彷彿對於黃瀨會做這個決定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與赤司的最後一次交談,就這樣平淡無奇地結束了。
紫原就跟赤司一樣,沒什麼特別反應,只是把他最喜歡的饅頭分了一顆給黃瀨,倒是綠間在聽說這件事情之後,雖然什麼都沒說,皺起了眉頭。
「小綠間,我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綠間微微抬高下巴,「我拒絕,我沒有義務要幫敵人的忙。」
「欸我不是敵人啦!」
「哼。」
「小綠間拜託你啦!在小青峰要結婚的時候把這拿給他,求求你!拜託!」
「……只是這樣的事情的話,也不是不行啦。」雖然有些不情願,但綠間最後還是接受了黃瀨的請求,沒有過問黃瀨為什麼不親自交給青峰的理由,是他的溫柔。
相形之下,笠松的反應激烈多了。明明開口邀請黃瀨的是他,但他卻一直到出發前,還在問黃瀨是否真的確定了。
「……前輩就算現在才說不要我,我也會硬是黏著你喔。」
笠松皺起眉頭,「我只是怕你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而已。聽好了,雖然我也不希望最後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但是並非全無可能,黃瀨,你覺得你能夠對他們刀劍相向嗎?」
「我不知道。但是前輩,若是對象換成你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辦得到。」
「……你真的決定了?」
「前輩才是,說不定我是小赤司派來的間諜也說不定!」
「你最好是有那個腦袋做這種事啦。」
「前輩超過份!不過好帥!」
「你這傢伙真的是——嗯?怎麼了嗎?」
看見黃瀨突然停下腳步向身後看去,笠松也追著他的視線往後看,但那裡並沒有什麼異樣。
「……總覺得我剛剛好像看到——但這不可能,」黃瀨甩了甩頭,「沒事,一定是我看錯了。」
看著這樣的黃瀨,笠松開口道:「黃瀨,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在這之後,就算你想要反悔,我都不會讓你走了。」笠松頓了頓,「你真的決定了?」
黃瀨微微一笑,突然解開身上的行囊,就這樣在笠松的面前跪了下來,「雖然我不是武士,只是一介商人之子,但請讓我追隨您,我發誓我將為您獻上我的生命。」
「哈,想跟著我當然沒問題。」笠松一笑後伸了出手,但卻不是為了拉黃瀨,反而是朝著他的頭用力巴下去。
「好痛!」
「你的小命我可不想要。黃瀨,那是你自己的命,要為自己活下去。」
「……遵命!前輩!」
「喔喔喔!我也願意獻上生命!」
「早川你冷靜點,拜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