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手裡拎著一堆從街上帶回來給孩子們的甜饅頭,在回到下塌的八木宅之前,他反倒先走進壬生寺的廣場,這可說是他經年累月的習慣。一開始只是給家主的孩子,但後來連附近人家的孩子也聞風而至,最後甚至大家只要聽說青峰要出屯所,就會算準他要回來時間聚在壬生寺的空地這,這麼多孩子一人一張嘴,青峰現在不準備一定數量,還不夠大家分。
但今天狀況似乎有點不一樣。
向來在他出現的瞬間就會一湧而上的孩子們,今天卻老老實實地都聚在一塊,不知道看什麼看得那麼認真,而身處孩子們中心的是那顆,每天老愛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的金色腦袋。
「完成了!」
聽見黃瀨這麼說後,孩子們爆出一陣歡呼聲,黃瀨一抬起頭,就看見青峰,臉上原先就掛著的笑容又更燦爛了一些。但他還來不及張口喊他,旁邊的孩子就扯著他的衣服說:「吶黃瀨!你下一個刻老虎!刻老虎!」
「不要刻老虎啦,刻狐狸!」
「蟋蟀!黃瀨你刻蟋蟀!」
青峰正好笑地看著被孩子左一句右一句吵得有點手忙腳亂的黃瀨時,伊原家小女兒跑到他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襬,青峰便蹲了下來。
女孩臉頰紅撲撲的,她像是獻寶似地,向著青峰伸出雙手,「你看!是黃瀨哥做給我的!」
女孩手上捧著的,是一朵比她的手掌心都還要大的木雕花朵,雖然看起來很眼熟,但叫什麼名字青峰卻也說不出來。只是,即使是他這個門外漢也看得出來,黃瀨的手藝非比尋常。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黃瀨,這才發現對方正用著求救的視線,可憐兮兮地瞅著自己看。
青峰雖然覺得好笑,但還是決定幫他一把。
「小兔崽子們,吃點心了!是中村家的甜饅頭,慢的人就沒啦。」
青峰一開口,原本圍在黃瀨身邊的男孩子們似乎想起了原先聚在這裡的目的,爭先恐後地向他跑了過來。把好不容易從孩子的包圍中掙脫,黃瀨那明顯地鬆了口氣的樣子看在眼底,青峰只覺得好笑。
不是他要說,雖然黃瀨跟孩子的相處可能還算不上得心應手,但已經比他一開始看到小孩就想溜的狀況好太多了。
青峰很喜歡小孩,就像現在這樣,一聽到有吃的就忘了上一秒自己還在做什麼,現實直接得叫人無法生氣。對他來說,跟這些孩子相處,遠比跟大人相處要輕鬆得多。
但黃瀨似乎不是這樣。雖然他平常總是一副把別人當笨蛋的態度,所以他的人緣說實在也不算是好。反正就算對方不喜歡他,他也無所謂的樣子,完全沒放在心上。
不過在孩子前面他就不是這一回事,在孩子面前的他,青峰簡直只能想到用「狼狽」兩字來形容。
「真不明白小青峰為什麼可以跟小孩處得這麼好……」
「我才不懂你為什麼沒辦法咧。」
黃瀨被堵得無話可說,如果真的說得出理由的話,那還會找不出解決的辦法嗎。
「饅頭既然剩一個,就給我吃吧。」
「你想得美,這是要給阿哲的……喂笨蛋!不要搶——」
「啊。」
「……」
「呃、那個……對不起?」
「……」
「唉唷拍一拍也還能吃……吧?」
*
揣著熱騰騰的饅頭走出店門口時,一陣寒風迎面吹來,黃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他的這個動作倒不是因為覺得冷,而是冷風刺得他臉頰有些痛,至於為什麼會痛——這就是青峰的傑作了。
方才買饅頭的時候,也被認得他的老闆娘關心地問語帶關心的問他臉頰怎麼這麼紅,黃瀨也只能回以傻笑,總不能說因為不小心把你們家饅頭掉到地上,被青峰給硬扯的吧。
將饅頭收進懷裡,其實不過只是個饅頭而已,要不是那是要給黑子的,青峰的反應也不會這麼大。
事實上黃瀨也知道,要是把這件事情告訴黑子,對方大概也只會嘆口氣,用無奈的視線看著他們兩個你們兩個為什麼不能成熟點呢。就連剛認識黑子不滿一年的黃瀨都知道,遑論是已經跟他在一起不知道多久的青峰。
就算跟同樣是試衛館時代在一起的赤司、綠間、紫原及灰崎等人相比,黃瀨也感覺得出來青峰對黑子的態度還是更親暱些。至於他又為什麼會知道這之中微妙的差異,大概是因為這段時間以來,他就一直這樣看著他們吧。
雖然說是「他們」,但或許更準確的說來是「青峰」。就連黃瀨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在島原的那個晚上之後,他的視線就離不開他。這樣的自己——又跟當年那些少女們有什麼兩樣?
黃瀨有些自嘲的勾起嘴角,那麼就青峰來說,對自己的感覺或許就像是當年自己看著那些女孩們的感覺差不多吧。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現世報?
「唷,這不是涼太嗎?」
迎面走來的那個吊兒郎當的男子,不是灰崎又是誰。
「……祥吾吾,也快到晚膳的時間了。你老是這樣在外面遊蕩,我看小赤司他哪天真的會發火喔。」
「哈,你還不是在這邊?」
「我可是奉青峰隊長的命令出來的!」黃瀨說這句話的時候,還刻意加重了隊長這兩個字。
灰崎的嘴角揚起張狂的弧度,「那我就是奉灰崎隊長的命令。」
黃瀨有些傻眼的看著他,「……你是笨蛋嗎?」
說也奇怪,即使兩人一見面就鬥嘴,灰崎某些行為他也很看不順眼,但黃瀨就是不會討厭灰崎,雖然他沒有直接問過灰崎,但他想對方對自己大概也是不討厭。
就在這時候,黃瀨突然感覺到冰冰涼涼的東西碰到了自己的臉頰,他跟灰崎幾乎同時抬起頭望向天空,這才發現,落到自己臉上的原來是雪花。
「……初雪居然是跟祥吾吾一起看,真是糟透了。」
「這是我要說的話吧。」灰崎翻了個白眼。他一臉意興闌珊的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喂涼太,你過年要回家嗎?」
「幹——嘛——祥吾吾想要我陪嗎?我可是很貴的喔。」
對方啐了一口,「放心吧就算你倒貼我錢我都不要。」
「噢噢!還真敢說!」
「怎麼?你這大少爺不回去跟自己父母過?」
「怎麼可能。」這回換黃瀨撇了撇嘴,「他們巴不得把我綁回去,我要是自己跑回去大概別想再出來了。反正做那些東西只要有手就好了,打斷個一兩隻腳也不算什麼。」
「哈,真搞不懂你這傢伙腦袋到底是哪裡壞掉了。要是換做是我,怎麼可能拋下那種好日子,來這邊給人折磨呢?」灰崎懶懶的伸了一個懶腰。
黃瀨挑了挑眉,「喔?祥吾吾不會是後悔了吧?」
「……是啊後悔了,你都不知道,我後悔得要死。」
完全沒有料到灰崎會這樣說,黃瀨下意識的盯著對方的臉看,想要辨別對方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但同時他也注意到,最近灰崎總是露出這樣的表情,彷彿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似地,不像以前總是掛著壞壞的笑容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
「啊,不過有件事情到是不錯。」像是想到什麼似地,灰崎突然看向他,「可以在這邊認識你,我想也不枉我進入這鬼地方了吧。」
「嘎?」
「笨——蛋,當然是騙你的啊,不會當真了吧。」這樣說著的灰崎,突然捧著肚子大笑起來,「笨蛋笨蛋笨蛋。」
「我怎麼可能當真啊!你才是笨蛋吧!」
灰崎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氣得跳腳的黃瀨,「好了好孩子快回去吧,不然太陽下山了,我們的赤司大人可會發火啊。」
「喂、祥吾吾你真的不回去?」
灰崎說完那句話就轉過身,黃瀨朝著他的背影拉開嗓門大喊,但對方給的回應只是懶洋洋的一個抬手,就拖著腳步往跟屯所相反的方向前進,像這樣走路的時候腳步都拖在地上,是灰崎的習慣。
明明灰崎也是在近衛館時代就跟大家在一起了,但他與眾人的關係,就是沒有其他幾人那樣密切。但黃瀨隱約覺得,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會跟他維持現在這種微妙的關係。
同樣是想要進去那個圈圈裡卻找不到開口的兩個人,湊在一起互相舔舐傷口罷了。雖然他絕對不會告訴灰崎,就算說了灰崎一定也不會承認,但他真的覺得他們有一定程度的相像,說不定,自己幾年之後就會變成他那個樣子……
如果能早點開始學刀的話就好了。
如果能早點相遇就好了。
不知道第幾次萌生這樣的念頭,黃瀨回程的腳步特別沉重。
而那天的晚膳時間,果然沒有看見灰崎的身影。
*
「冷、冷得要命!還是趕快拜一拜趕快回去……!」
正月初一,黃瀨終究還是迎來第一個沒有家人的新年。但他還是一個人去了從出生到現在每年都會前往參拜的神社,祈求一年的順利。
當然,今年的願望只有一個。
搖響神前的鈴鐺後他拍了兩下手,在心中默默禱祝今年一定要贏過小青峰。
雖然每年都會來此參拜,但像現在這樣許下願望還是頭一遭。往年他雖然也會站在神前合掌,但說穿了,也只是頭腦一片空白地等著一起來的家人許完願睜開眼睛。
正想要回去的時候,他瞥見了這裡販賣的御守。這也是他未曾買過的東西,但在看到御守的瞬間,他想起大姐曾經說過這裡的健康守很有名,又想起青峰從年底開始就一直在咳嗽,等黃瀨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付完了錢,手裡握著小小的白色御守。
——只是因為就算打敗感冒中的小青峰,也一點都不光榮!
走在回屯所的路上,黃瀨在心中不斷地重複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心虛。莫名地有點煩燥的他不想立刻見到青峰,於是決定繞路去吃點東西,但他忘記了初一哪裡會有商店營業,就在他對著緊緊掩著的大門嘆氣時,眼角餘光突然瞄見熟悉的身影。
祥吾吾?
灰崎並沒有注意到他,但黃瀨直覺地覺得他跟平常的樣子不大相同,不但腳步很急,邊走還不時左顧右盼,就像在提防著什麼似地。
懷抱著想捉弄他的惡作劇念頭,黃瀨悄聲地跟在他身後,跟著跟著,灰崎彎進了小巷子裡。
市區這裡他很熟,畢竟黃瀨曾經是做生意的人,他知道灰崎走進去的是條死路,終究必須出來,為了不被發現,他刻意離了段距離躲著,準備在他出來時嚇他一跳,沒想到等了一段時間,灰崎一點要出來的跡象都沒有。
正當他覺得奇怪時,突然間又一條人影閃入,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也足夠讓黃瀨清楚看見,對方從額頭中央蔓延到左臉臉頰的刀疤。
——那張臉,黃瀨是知道的。
是被赤司列為重點通緝對象的長州浪人。
但是為什麼,灰崎會跟他……?
一個非常不好的想法突然出現在黃瀨腦海裡,他也顧不得灰崎了,直接轉身打道回府。
祥吾吾一定早就離開了。
而且雖說自己有看到對方的臉,但其實也不過一瞬間而已,八成是看錯了。
「……嗯,沒錯!一定是看錯了!」
「看錯什麼?」
「唔啊小黑子!」
「明明才剛過年,你已經是第三個露出這種反應的人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被黑子的聲音拉回現實的黃瀨,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原來在火爐旁邊烤火烤到出神,就連黑子靠近了他都沒注意到。
好在,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怎樣,黑子似乎並不怎麼介意,「新年快樂,黃瀨君。」
「小黑子也新年快樂!」
「喂黃瀨,你有沒有看見阿哲……什麼嘛,原來你在這裡啊。」
對於只穿著一件就跑出來的青峰,黑子有點受不了地皺起眉,「青峰君,我想你這不是病人該有的樣子。」
「我早就好了。先別說這個,年糕烤好啦,快點來吃吧。黃瀨你要吃嗎?」
「當然要!」
「那就快點來吧。」
黑子又嘆了口氣,似乎隱含著一些放棄的意味,「就算好了,再感冒我可不管。」
「放心放心。是說,你今年也去了吧?」
黑子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了東西,「新年快樂,青峰君。」
黃瀨好奇地看向青峰從黑子手上接過的東西,注意到是個御守,捏著深藍色布囊的他,對著黑子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謝啦,過年沒從你那拿到這個總覺得怪怪的。」
「偶爾你也自己去求如何呢?」
「反正你一定會去嘛。」
黑子嘆了口氣後,轉過身看向黃瀨,並且遞給他一個與剛剛青峰的相同的御守,「這是黃瀨君的。」
像是沒有料到自己也有似地,他微微瞪大眼。
「這算是我們這邊的習慣吧。」
「……我會珍惜一輩子的!」
聽他這麼說,青峰突然哈地一聲笑了出來,「留著一輩子是要怎樣啦。」
就連黑子的視線中也浮現了笑意,「明年的這個時候請燒掉它,換成新的。」
「這間神社的御守真的很靈喔。」邊說,青峰邊搭上黃瀨的肩,「我不像綠間那傢伙根本到處蒐刮,基本上是不信這些啦,但是只有這間神社的御守,我真的覺得超有用……黃瀨?你發什麼呆?」
黑子也看向黃瀨,似乎也發現他瞬間走了神。
「沒、沒事!不是要吃年糕嗎!」
「對欸糟糕!再不去的話就要被紫原那傢伙吃光了——阿哲!快點!」
「請不要拉我我會自己走……」
青峰拉著黑子,兩個人吵吵鬧鬧的消失在轉角處之後,黃瀨默默地拿出了收在懷裡的白色御守。
看來,這是派不上用場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感到心頭一陣酸澀。
「喂黃瀨!你在幹什麼?快點!真的會被紫原一個人吃完!」
以為已經走遠的青峰突然又從轉角處探出頭,黃瀨被他一喊,慌慌張張地將御守塞回自己懷裡,並且大步跟上。
*
「可惡!就知道紫原你這傢伙一定不會留給我們。」
「是峰仔自己太慢的——而且那邊明明就還有啊——」
「才只有那麼一點點!」
「青峰你不要吵!要吃再烤就是了!」
「綠間,問題不是在這邊!」
「……小黑子,每年都是這樣吵吵鬧鬧的嗎?」
「差不多吧。」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黃瀨可以感覺到黑子的心情相當不錯。正當黃瀨決定加入戰局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回頭一看,赤司就站在自己身後。
「小赤司,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涼太。」他對黃瀨微微一笑,「怎樣,在這裡的第一個新年還習慣嗎?」
「嗯!很開心。」
「是嗎,那就好。」
「赤司君,新年快樂。對了,該寄出去的賀年狀都寫好了嗎?」
黑子一問,赤司就露出淡淡的苦笑,「就算是新的一年,哲也依舊嚴厲啊。」
「我只是盡自己的本分而已。」
「虹村局長還在努力,讓我吃塊年糕後我會繼續努力的。」
「年糕沒了啦!都被紫原那傢伙吃光了!」一聽赤司這樣說,青峰立刻接話。
「赤仔的在這裡喔——我當然有留下來——」
「不愧是敦,總是這麼周到呢。」
「紫原你這混帳,剛剛我問你你明明說只有這些!」
「峰仔你真的很吵耶,捏爛你哦。」
「呃……這真的不需要阻止一下嗎?」
「放心吧涼太,輸的人我會好好鍛鍊他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正覺得今年似乎比較安靜……灰崎不在嗎?」
突然聽見赤司提起這個名字,黃瀨的呼吸停了一拍。
「從昨天晚上起就沒看見他的人影。」
聽了黑子的回答,赤司沒有再說什麼,黃瀨抬起頭,突然發現赤司看著自己。
「……小赤司?」被赤司這樣盯著看,他莫名地有點心虛。
赤司對他微微一笑,「涼太,等一下來找我。」
*
「注意。」總有一種人,不管他身處於多麼亂哄哄的場合裡,只要一開口,就會吸引所有人注意力,而新選組的赤司副長,就是這種人。
在驟然安靜下來的空間裡,他先掃視了在場所有人的臉之後,才又再度開口。
「我們掌握了長州人士的棲身之地。」
此話一落,原本安靜下來的眾人,立刻又騷動了起來。
「明日破曉時分——」赤司的眼眸裡,閃過一道冷酷的劃痕,「我們要讓他們再也見不到朝陽。」
*
將刀綁上腰間,灰崎繫緊了布條。
深冬的屯所入夜之後分外安靜,就連蟲鳴聲都聽不太到。
他出了房間,穿過長廊,雖然步伐急促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只是,就在他俐落地翻過矮牆,雙足才剛落地時,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祥吾吾,這麼晚了,帶著刀是想去哪呢?」
「……都到了這種地步還問我,是不是太做作了?」灰崎抽出腰際的刀,緩緩轉過身,在他身後,站著的是黃瀨。
冰冷的月光由刀鋒反射到他的臉頰,但黃瀨依舊一動也不動。他盯著對方的眼神裡,甚至藏有悲痛。
「是赤司那傢伙叫你來的吧?那麼你們猜得沒錯,我的確打算去給他們報信。只是沒想到,這壓根是你們佈下的陷阱,是我輸了。」
「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哈,這句話我也想問。」灰崎的嘴角揚起嘲諷的弧度,「一回過神來,事情就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
「……」
「亮刀。我要讓他們知道,只派你這傢伙來,真是太小看我了。或者是說,連我都贏不了的棋子,赤司覺得即使留在身邊也沒什麼用處?」
灰崎緩緩用雙手握住刀柄,泛著寒光的劍尖直指黃瀨。
「……我不會手下留情的。」黃瀨低聲說著,就不知道是說給對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哈。」
在赤司的面前,黃瀨沒有辦法隱藏任何事情。
而且灰崎背叛了他們,這個事實簡單明瞭,單純到他想不承認都不行。
赤司給他的任務是,若是灰崎今夜出現在這裡,那就殺了他。
灰崎的出現打破了黃瀨最後的希望,他知道所有的臆測都在那瞬間化為真實。
局中法度,不可任意脫離組織,違者切腹。
他微微翻轉劍身,跨步衝了出去。
對著向自己衝來的黃瀨,灰崎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張狂,他高舉起刀,黃瀨畢竟跟他交手了好幾次,彼此進攻的方式也十分類似,算準灰崎會劈下的時機,黃瀨打算先發制人直接搶攻,速度不分軒輊,他不擔心灰崎的攻勢,因為他一定得反刀來擋自己這一著。
但是結果,卻完全超出他的意料。
黃瀨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先聽見一陣肉體撕裂聲。
他先是聽見灰崎手中的刀落地的聲音,才發現對方舉高了刀後,下個動作居然不是劈下,而是順勢就往身後一拋,黃瀨有些不可置信的緩緩抬高視線,看見對方居然笑著看他,下一秒,對著他就是一口鮮血,瞬時染紅了他的衣。
「……為什麼?」
「你……跟我是同種人……」灰崎眼中的笑意更顯濃烈,甚至有些瘋狂的感覺,「就算放著你不管,有一天……你也會變得跟我一樣的。」
灰崎突然伸出手,握住黃瀨緊緊握著刀柄的手,一個用力,刀身更加貫穿他的身體。他只來得及看見灰崎的表情一瞬間有了扭曲,下一秒,濕濕熱熱的東西觸碰到他的嘴唇,滿滿的血腥味,再也散不去。
在他眼前的灰崎,笑得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開心。
「你……看著吧。……你這輩子到死……都忘不了我了,哈哈哈——」
淒厲的笑聲戛然而止,黃瀨緩緩地鬆開他死命地握著的刀後,灰崎的身體便逐漸軟倒,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息。
月光下,他看見自己的雙手濺滿鮮血,他低下頭,發現自己就連胸口也是暗紅一片。
他表情茫然地伸手到懷裡,抓出那個前幾天原先是為了青峰求的御守,白色的布囊也染上了不該屬於他的紅色。
黃瀨輕輕地將握著御守的右手給鬆開,看那白色的物體墜落至灰崎的臉龐,徹底染色於血泊之中。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他總覺得對方的嘴角甚至還帶有微微的笑意……
「混帳——!你這個混帳!混蛋!」
——為什麼明明贏了的人是自己,卻有種輸了的感覺呢?
他覺得自己的臉頰有溫熱的液體流過,他伸手摸了一下,但月光下他也只看得見自己滿手的猩紅,點點紅花,在腳邊一點點漾開。
接替因謀反而被肅清的灰崎,黃瀨獲得了隊長的封號。
那個夜裡,京城降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二場雪。